今天一大早就到花店去排隊了。高醫的畢業典禮,依照往例,花店一定人滿為患,訂單應接不暇。我請店員幫忙匝一束較素色的,用的是阿公過世時,佈滿靈堂的香水百合。
五年前也是沿著國道飛奔,當時的我是生嫩的大學新鮮人,第一次從南部開車回家,趕著見阿公的最後一面。相較於當時的陰雨天,今天豔陽高照,腦海裡仍然是阿公的笑容。
一直記得阿公過世時,房間裡放的詩歌:「親像一叢樹仔栽佇溪水邊……」當時的我,壓根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是聖經裡的比喻,鼓勵人時時刻刻追求真理。
得知決定進醫院實習的關鍵學分終於過了,當然是興奮不已。然而回到宿舍,看到阿公的照片,我想起好多往事。
總是把不想讀書歸罪在阿公的死。是啊,我難過,也恨。恨那麼多醫生在同一個家庭裡面,竟然沒辦法知道阿公已經癌症末期。恨那麼多醫生在阿公房間裡,竟然只是要我學著戴手術手套、換尿管……
這些恨,讓我忘記在床邊流淚的約言。我望著阿公的照片,想起我去台北重考時他把跟朋友打麻將贏來的錢全部交在我手上,又幫我攔了計程車,怕我冒雨回補習班。也想起他臨終前望著我的眼神。
我不禁放聲痛哭,原來祖父的愛就像那條河流,流灌在我生命裡,讓生命之樹按時結果子。
到達台中大肚山上的東海花園公墓,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偌大的墓園裡只有我一人,安安靜靜的,有微風,有鳥鳴。我捧著花,腦海頓時浮現當年阿公下葬時的場景。我跟父親將骨灰壇安置到土裡,皮鞋沾滿了黃泥,黃泥和著淚水。
如今淚水依舊,但黃泥已經長成一片青翠的草埔。我一面擦拭著刻在墓上「您的溫良一如溪水的清音,在狂暴的世風裡謙卑唱起」幾行字,也一面想著阿公小時候教我們摺紙船的往事。
於是我到車上找了一張紙,摺了一艘船,安放在百合向日葵旁邊。我訴說著這幾年對於抵抗醫學教育的心情,也把怪罪於阿公過世的懊悔都跟阿公說了。
風依舊吹著。我坐在墓旁傳了幾通簡訊給親朋好友,告訴他們我在阿公安歇的所在,很想念他,也告訴他們我摺了一搜紙船。
但猛然回頭,發現紙船不見了。是風吹走了嗎?我想是阿公將它撿去了。「阿公,你佇上帝彼,過了甘好?」阿公闔眼前的那一刻,我湊在他耳邊說「我一定會做一個好醫生」,而這也成了一輩子必須努力做到的承諾。
這天我選擇了安靜地來往一趟墓地,下午也順道參加了在彰基舉辦的蘭大弼醫師的生日派對。蘭醫生這趟回來,老了許多,必須拄著柺杖,但說話依然幽默。
蘭醫生的故事是小時候對醫者想像的來由。而在祖父過世時的諾言,意味著走上醫途中關鍵的宣示。
今天是學校的畢業日,錯過了在校園裡跟畢業生合照的機會。在意義上,少了感染當醫生的歡喜,卻多了當醫生的責任。
我很慶幸在實習之前,給了自己這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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