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害防制法第十五條之三、醫療機構、護理機構、其他醫事機構及社會福利機構所在場所。但老人福利機構於設有獨立空調及獨立隔間之室內吸菸室,或其室外場所,不在此限。」
大學時我一直無法忍受的一件事情是,學務處教官跟春暉社舉辦的菸害、毒品防治海報設計比賽。我不知到學校究竟一個學期有多少經費用在這個比賽上面,記得某年被選為班代,需要確保班上生出幾張海報,如果沒人要畫,還得自己出馬。
畫海報當然不難,問題是怎麼畫。每年,會選出得獎作品(是誰擔任評審?),而這些海報的內容不外乎是吸菸吸毒有害健康,並千篇一律地採取恐嚇式的手法,要不是畫出黑黑的肺,就是骨瘦如柴的人像、骷髏頭。甚且,這些「防治」的論述,也總是說你害人害己,不要出於一時好奇或是爽快而造成終生遺憾這類的警語。
我很訝異大學校園,特別是醫學大學的校園,對於物質使用的論述,竟然還是那麼簡陋粗暴。論述者從來不去思索物質使用者的處境,以及多元的成因。以道德勸說來取代對個人處境的理解,絕對是不夠人性的。
這裡頭當然有可能是因為好奇或追求快感,但是更多的是使用物質的人,每個人都有獨特的處境,他或許需要在嚴苛的勞動條件下尋求提神,可能在生活經驗裡缺乏其他解壓方式。也許他還有憂鬱、焦慮的問題。而物質之所以成為個人的「癮」,背後或許還有更多成因,包括推銷菸酒的商業行為,或是以毒物控制他人以獲取利益的行徑等等。
關於國家為什麼要推動菸害防制法,若深入追究,裡頭存在許多眉角,每一細項都值得深入討論。就像我也一直很好奇,如春暉社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啟了宣導戒菸反毒的傳統?這跟強身報國是否有關呢?以前的執政者當初如何透過菸酒公賣的政策變相地將酒精輸往原住民部落,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顯然不是這裡可以一時講完。
對於這次的法令實施,需要隔離治療的精神病患也首當其衝。精神病患或是情緒疾患,他們偶爾需要隔離治療,隔離病房則提供了一個作為危機介入的保護環境。據統計,精神分裂症病患有百分之七十是抽菸者。情緒疾患(包括憂鬱、躁鬱)的抽菸比例也有百分之五、六十。
當我們需要一個隔離環境來處理個案的精神或情緒問題,目的是保護病人,然而強制地阻止個案平日抽菸習慣,無異是給病患多加一筆壓力。更何況,戒菸本身就是一個大工程,收治病患又要同時處理菸癮問題,實在太不合理。
事實上,研究顯示抽菸與精神病患的精神症狀無關,但精神分裂的病友們有比一般人有更高的抽菸比例。有些研究也建議要正視精神病患的抽菸問題,以減少抽菸造成的身體危害。當然,戒菸與禁菸政策是兩回事。也有研究指出,禁煙政策的實施讓尋求精神健康機構幫忙的病人驟減,因此,「針對這些弱勢族群需要顧及臨床需求,考量政策實施時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很早以前就有研究提問,一個禁菸的精神病房是可行的嗎?爾後,許多國家也有一些政策實施,國外也有一些研究討論病房禁菸政策的失敗經驗。也有報告說,「禁菸政策雖然有有效降低一般大眾的吸菸率,但是對弱勢族群卻是作用不大的」。大多的報告也都指向,禁菸政策需要細緻的規劃與考量。
我工作所在的病房,也因為新法實施,有出現不少個案自動離院(意即尚未完成治療而主動離院)的情形。可以想見,這個禁菸法令,一定會衝擊到醫病的連結。當個案不願意住院治療,長期來看,也會影響疾病的穩定程度,而所要付出的醫療成本,其實反而更高。當然,台灣當下或許也需要進行一些更有組織計畫的研究來驗證。
今天我看到公視有話好說的主持人陳信聰說,他是為了老婆懷孕而戒菸,我也想起因為肺癌過世的阿公。當年,他為了我阿嬤的肺疾跟弟弟的氣喘把菸給戒了。他的選擇,出於對家人的愛,當他為癌病所苦,卻一句痛也不說。
的確,我們會因為一些人不顧他人不舒服而抽菸感到生氣,但是也別忘了抽菸者有他們的處境,是我們很難用「自私」就可以蓋棺論斷的。若以粗暴的手段來定義物質使用之「惡」,高舉道德大纛,以恐嚇手法遏止物質使用的行為,其實忽略了每個人的生命經驗與抉擇,需要被更細心的關照與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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