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贪婪的寓言》(Allegory of Avarice),雅各波・利戈齐(Jacopo Ligozzi),1991。(图片来源/THE MET)
〈贪婪与嫉妒〉(L'Avarice et l'Envie)
作/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
贪婪与嫉妒,步履蹒跚而踉跄,
有一天,她们穿过平原,
走向某个恶棍或疯子的家,
往你家,往别人家,或往我家……总之,
她们去往何处,我也不知道,
就像寓言里那只苍鹭一样。(注)
虽是双生姊妹,这两个可怖的生物
却彼此不相爱,所以一路上,
她们俩默不作声地并肩而行。
贪婪,驼着背,
紧抱着那只令她疑东疑西的箱子,
老是为它忧惧不安。
嫉妒,无疑也在打量着它。
数着怀中箱子里堆积的钱币时,
贪婪女士一边走,
一边折磨自己般不断重复呢喃:
「还不够……还不够……」
至于嫉妒,以她狡黠的目光,
窥视那些闪亮,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咬牙切齿地埋怨:
「她的太多,因为我的太少!」
她们以自己的方式妄想着那只箱子,
突然,欲望之神出现在她们眼前。
欲望,那强大的神只,只有他能满足
人们提出的一切愿望。
欲望对两姊妹说:「女士们,
我是绅士,你们是女士,
就选择吧,随你们的意,
财富、荣誉,诸如此类。
但重要的是,得先说清楚,
第一个开口的,
将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另一个人,则会得到双倍!」
你们可以想见,两个女人多么为难,
我们的两个泼妇陷入了困境。
贪婪与嫉妒,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姊妹俩各自低声咕哝:
「欲望啊,你的财宝、冠冕,于我有何用?
你应允给我的财物,我何必在乎?
另一人会比我拥有更多!」
她们因着这致命的想法,
陷入冗长的迟疑。
欲望,那轻佻而敏捷的神只,
把她们交给魔鬼,咒骂连连,
因她们的沉默而愤慨不已。
嫉妒终于打破沉默,依然冷酷无情,
看她的姊妹咆哮着,
然后,忽然下定决心说:
「让人挖去我一只眼睛吧!」
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家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年)这首诗〈贪婪与嫉妒〉(L'Avarice et l'Envie),最早发表于1820年杂志《保守文学论者》(Le Conservateur Littéraire),后来收录于1912年的全集。
〈贪婪与嫉妒〉创作于浪漫主义蓬勃兴起的年代,雨果以浪漫主义常见的寓言形式,表达对人性、社会与政治的思索。这首诗的重要性在于,不仅展现了雨果对人性阴暗面的敏锐观察,充满讽刺性,也体现浪漫主义文学善于融合抒情、寓言与社会批判的特色,成为他早期诗歌的代表作之一。
诗中的人性图景
〈贪婪与嫉妒〉以贪婪与嫉妒这对姊妹的旅程开场,她们「穿过平原,走向某个恶棍或疯子的家,往你家,往别人家,或往我家……」,这一描述将人性置于一个堕落的框架中――人心的罪恶并非按兵不动,而是主动寻求机会,侵害自己与他人。正如加尔文五要义之一「全然败坏」(total depravity)主张,自从亚当堕落后,人类的理性、意志、情感,每一个部分都被罪污染,无法靠自己达成真正的良善。雨果笔下的贪婪与嫉妒,正是这种败坏具体的化身。
贪婪紧抱着她的藏宝箱,恐惧地呢喃:「还不够……还不够……」,具体显示人的贪欲永无止境。有英语版的翻译增加了「背脊与肩膀几乎弯成两截」,让人的灵魂被罪的重担压垮更形象化。清教徒约翰・欧文(John Owen)曾说,罪会给出甜美的承诺,却带来死亡与虚无。贪婪正是如此――无论拥有多少,永远不会满足,并且因害怕失去而惴惴不安。如同圣经所说:「贪爱银子的,不因有银子满足;贪爱财富的,也不因得利知足。这也是虚空。」(传道书五章10节,新译本)
嫉妒则更为阴毒。她暗暗觊觎贪婪的藏宝箱,咬牙切齿地抱怨:「她的太多,因为我的太少!」显然嫉妒不仅渴望自己拥有更多,也因他人拥有更多而痛苦。这种心态在诗的结尾达到高潮,当欲望之神允诺满足她们的愿望,第二位许愿者的恩赐将加倍,嫉妒竟选择自己瞎掉一只眼,只为了让贪婪失去一双眼。这惊悚的一幕不仅深刻反映人性罪恶的倾向――希望得到多于他人的利益,也揭示人性极端的自私――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他人得福。
贪婪与嫉妒的行为,是人类罪性的缩影。清教徒理查・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即曾指出,罪的本质是将自我立于神的位置,人因而成为自己欲望的奴隶。诗中的姊妹俩因害怕他人得到更多而迟迟无法许愿,正突显罪的荒谬性――被欲望蒙蔽,不仅伤害他人,也摧毁自己。雨果这首诗不仅是杰出的讽刺文学,更是对人类堕落本性血淋淋的描绘。
罪的毁灭性
雨果的诗揭示了人性的自私没有上限,与基督教对人类罪性的理解高度一致。加尔文在《基督教要义》指出,人的意志因罪而败坏,总是倾向于自我中心,而非敬拜神。自我中心之人,眼里没有神,自然也没有他人。作为姊妹,贪婪与嫉妒本应是亲密的,但她们丝毫不爱对方,即便同行也不交谈,只一味猜忌、提防对方。她们听从假神,无法从欲望的试探脱身,内心被罪的锁链捆绑,只能拖着彼此堕入无底深渊。这正反映罪如何扭曲了人际关系,使爱变成恨,使团契变成敌对。
如此说来,当嫉妒最后选择:「让人挖去我一只眼睛吧!」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她因为嫉恨贪婪,所以不惜伤及自身,也要报复于她。如同清教徒多马・华森(Thomas Watson)所说:「罪人是自我毁灭者。他选择受苦而不选圣洁;他宁可被定罪也不要得救。」嫉妒最终的选择,正是这种心态极端的表现。她的自私不再只是追求个人利益,而且希望他人比自己更悲惨,哪怕代价是自身的毁灭。
人出于嫉妒而犯罪,圣经中有许多例证。人类史上第一宗谋杀案,便是该隐嫉妒弟弟亚伯的祭物蒙神悦纳,杀害了他(创世记四章3-8节)。约瑟的哥哥们嫉妒他受父亲宠爱,就同谋杀害约瑟,最终将他卖去异乡作奴隶(创世记三十七章4、18-28节)。扫罗因嫉妒大卫得到民心(撒母耳记上十八章6-11节),便多次试图置他于死地。这些例子表明,嫉妒不仅是个人的罪,而且可能引发毁灭性的后果,影响家庭、社群乃至整个国家。
人无力自救
罪的根源,在于人不信神的话,妄想取代神的地位。人以神的形像受造,本应以神为中心,活出爱与顺服的生活,但始祖亚当堕落后,人转向以自我为中心,追求私欲。当人被自己的欲望驱使,不顺服神的旨意,就陷入无尽的争竞与痛苦,「以别神代替耶和华的,他们的愁苦必加增。」(诗篇十六篇4节)
雨果的诗不仅展示罪的丑陋,也暴露了人的无能。贪婪与嫉妒在欲望之神面前犹豫再三,显示她们被自己的罪性困住。她们无法选择美好的东西,因为无论选择什么,都将带来对方的胜利。这种僵局正是人无法靠自己脱离罪的捆绑的写照,如加尔文在《基督教要义》中说:「人的意志虽有自由,却因罪而堕落,总是选择邪恶,除非神的主权恩典介入。」
约翰・班扬(John Bunyan)《天路历程》里的「绝望的泥沼」(Slough of Despond),生动描写罪人陷在罪的泥沼里无法自拔的窘境。雨果诗中的姊妹俩也犹如陷在泥沼,进退不得,最终嫉妒因恶毒而选择堕入更深的黑暗。可笑吗?或许我们应反躬自省,毕竟罗马书三章10-12节已清楚宣告:「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没有明白的;没有寻求神的……没有行善的,连一个也没有。」
从罪恶泥沼得释放
人的自私无限扩张,导致道德与灵性的崩溃。嫉妒选择瞎眼不仅是对贪婪的报复,更是对神恩典的拒绝,因为她们宁愿选择毁灭,也不愿接受可能带来改变的恩赐。
幸而,人虽有无限自私的可能,神更有无限深广的恩典。神因着怜悯慈爱,为人类打破无力自救的僵局――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为人类提供了脱离罪恶泥沼的唯一出路。基督的血洗净我们一切的罪,使我们从自我中心的奴役中得自由,活出爱神爱人的生命。
救赎完全是神主动的作为,人无法靠自身行为或功德得救。唯有基督的牺牲满足了神的公义,罪人才能得到赦免,并被圣灵更新,脱离自私的捆绑。故而圣经说:「律法本是外添的,叫过犯显多;只是罪在哪里显多,恩典就更显多了。」(罗马书五章20节)
在雨果的诗中,欲望之神的提议看似是恩赐,其实是试探,让贪婪与嫉妒因着罪性而落入咒诅。但基督的恩典救赎是完全不同的进程,他的恩典不仅不试探人,更通过圣灵的内住,改变人的理性、意志、情感,让人活出圣洁的样式,结出圣灵的果子,「就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加拉太书五章22-23节)
清教徒威廉・珀金斯(William Perkins)在《论悔改》中说:「悔改由两部分构成:治死,就是因罪而忧伤;以及活化,就是罪人转向神。」真正的悔改不仅为罪感到懊悔,还会转向神,依靠他的恩典活出新生命。你我都有贪婪与嫉妒的时候,但基督的救赎提供改变的盼望。他的爱能取代嫉妒,他的丰富能满足贪婪,使人不再以自我为中心,而是以神为中心。
这当中,教会扮演了重要角色。雨果诗中的姊妹俩因彼此敌对而孤立,但基督的救赎会将人带入教会的团契里,学习爱与分享,也彼此督责、教诲。在基督的教会中,我们的贪婪与嫉妒会被慷慨与爱取代,信徒在团契中彼此建造,脱离自私的泥沼。
诚然,雨果的〈贪婪与嫉妒〉揭示了人性自私的图景――人的罪性使人陷入无止境的自私与争竞,无法靠自己脱离罪的泥沼。然而,人的罪性虽深,神的恩典更深、更广。在我们还视神为仇敌时,基督的十字架已打破罪的权势,将罪人从自我中心的奴役中释放。基督的救赎提供了终极的盼望,他的血洗净我们的罪,他的灵更新我们的生命。「如今,那些在基督耶稣里的就不定罪了。」(罗马书8章1节)透过悔改与信靠基督,人可以从罪恶的泥沼中得释放,进入爱与自由团契,活出荣耀神的生命,结出永恒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