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經少數派—馬可福音的「放心」

【作者:李雋神學 2017.03.19


研究標的:「放心」(馬可福音六章50節)

馬可福音六章提到耶穌履海時,門徒因以為見到鬼怪而大叫,耶穌為了讓門徒知道是自己,就連忙對他們說:「你們放心!是我,不要怕!」原本的希臘文是三個短句,第一和第三句都是第二人稱眾數的命令式,即是呼籲眾門徒放心和不要怕,而在中間的一句,就是耶穌自的宣稱:「是我。」

第一句短句,在希臘文只是一個字:θαρσεῖτε,中文譯本多數譯為「放心」《和、新、思、和修》,這大概是跟從中文翻譯的傳統,因為早期的譯本多譯為「安心」,如馬禮遜的《新遺詔書》譯作「爾心安也」,《委辦譯本》也類似:「安爾心」。以上二人參照的天主教1704年白日昇譯本,則譯作:「汝曹安心是我勿懼」

不過,也有一些譯本會譯作與勇氣有關,例如:「你們放膽」《呂振中譯本》和「鼓起勇氣」《中文標準譯本》。到底耶穌在這裏的吩咐,是「放心」還是「放膽」?與安心和放心相對的,是掛念或擔憂;而與放膽或鼓起勇氣相對的,就是害怕或驚慌,這兩個方向有明顯的差別,到底那一個才準確?為甚麼中文譯本會有兩個翻譯方向?

解答以上的問題之前,讓我們先澄清這字在希臘文的意思,按照《新約及早期基督教文獻希臘文大字典》(BDAG)的解釋,θαρσεῖτε(字根θαρσεω)是指面對危險或逆境時仍然堅決堅定,也就是鼓起勇氣的意思,接近中文成語「處變不驚」或「臨危不亂」的狀態,這譯法適用於這字在新約其餘地方出現的上下文(太九2、22,十四27;可十49;約十六33;徒二十三11),但和合本在以上列出的經文都只是譯作「放心」。照希臘文字典的解釋,這字似乎應該如《呂振中譯本》和《中文標準譯本》那樣翻譯為「放膽」或「鼓起勇氣」。要是這樣,為甚麼中期的中文譯本以及和合本等譯本會譯為「安心」或「放心」?

原來,θαρσεω在七十士譯本中出現多次,在創世記三十五章17節、約珥書二章21至22節,西番雅書三章16節,哈該書三章16節和撒迦利亞書八章13及15節,都是用來翻譯希伯來文「不要懼怕」二字,不過,在箴言三十一章11節,就用來翻譯「信任」(בטח)這個希伯來文字,經文說的是丈夫信任賢德的婦人,必不缺少收入,所以,θαρσεω在七十士譯本也有倚靠或信任的意思,到了拉丁文的武加大譯本,不論在箴言三十一章11節還是在馬可福音六章50節,都用confido這個字根來翻譯θαρσεω,而confido就是信任的意思。大概是因為這樣,到了天主教巴設從武加大譯本翻譯馬可福音六章50節時,就用了「安心」這個詞語,如果用在箴言三十一章11節,意思就是賢德的婦人是可以信任、叫人不用掛心、可以安心的,而馬禮遜和委辦譯本在翻譯馬可福音六章50節時,都是沿用這個取向。

其實,早期的譯本也不一定在馬可福音六章50節θαρσεω將譯作「安心」,如果參考馬殊曼、拉撒爾1810年的譯本,馬可福音六章50節是譯作「壯爾志」的,不過,到了1822年馬殊曼譯本,就又譯作「安爾心」,可見,在馬殊曼翻譯時,曾經考慮過用「堅決堅定」或「鼓起勇氣」的取向來譯作「壯爾志」,不過修訂後又跟隨其他中文的翻本作「安心」irm 「放心」。

總結一句,雖然希臘文詞典清楚顯示新約時代θαρσεω的意思是「堅決堅定」或「鼓起勇氣」,但多個中文譯本仍然譯作「放心」,原因是θαρσεω一字在箴言三十一章11節曾有「信任」的意思,而拉丁文武加大譯本以confido這個字根來翻譯箴言三十一章11節和馬可福音六章11節的θαρσεω,也令以武加大譯本為源文的巴設譯本採用「安心」一詞來翻譯,這個譯法也就在中文譯本中一直承襲至今天。反觀新近的英文譯本,則大多數都已經譯作「勇敢」(take courage)(NIV, NLV, NASB, NET, Message)。

中文譯本之所以譯作「放心」的另一個可能,或許是受到英文譯本的傳統影響,除了以上提到一些英文譯本譯作「勇敢」,也有一些英譯本沿用英王欽定本的譯法作「be of good cheer」,這裏的cheer在中古英文(middle English)中是「面臉」的意思, 意思就是不因面前的困難而變了臉,簡單來說,就是「要堅定」。不過,如果錯用現代英文來解釋,就會以為good cheer是「歡樂」、「美酒佳餚」或是「歡樂或得鼓勵的靈」,這誤解的變種,可能就是「開開心心」、「安安樂樂」的「安心」或「放心」了。

放回馬可福音的上下文來看,耶穌在海面行走,門徒以為是鬼怪嚇得大叫,耶穌見他們這樣驚慌才「立刻」(ευθυς)說話,在這個緊張關頭,耶穌怕且不會只是叫他們「放心,不要掛念」,而應該是吩咐他們「堅定」、「放膽」或「鼓起勇氣」,如果用廣東話來翻譯耶穌的三個吩咐,大概應該是:「定啲黎,係我,唔駛驚。」

馬殊曼、拉撒爾1810年的譯本、呂振中譯本和中文標準譯本,雖然屬於少數派,但對θαρσεω的翻譯,卻似乎是準確的。

◎作者為香港伯特利神學院副教務長 Associate Dean


圖片提供/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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